陈腐粉碎机

汪洁老师的《科学有故事》节目正在聊《银河英雄传说》,这个引发了我对这部长篇动画的回忆。

这会是比较怀旧的一期。而且,可能没看过的各位,可能有点愤怒。我也略微有点抱歉。

当年,我们大学宿舍,特别喜欢这部作品,今天,我也和大家聊一聊这部内涵非常丰富,充满了格言式的句子的长篇动画。

《银英传》,汪老师认为是科幻背景的架空历史小说。确实。而且,它的构思特别宏伟,而且其实和科学关系不大。

石田芳树把银河系的空间,当作社会发展的试验场,在上面排演了各种大开拓、大建设、大匪患、地方独立、民主瓦解、强人政治、改朝换代、叛乱逃亡、军国主义、世界大战、民粹运动、极端组织、恐怖主义等等。这里面,作者,很明显地,至少是参考和融合了德意志帝国、纳粹德国、法国大革命和第一帝国、美国的历史,也受到了1960年代全世界轰轰烈烈的殖民地独立、文化革命、反文化革命、核子战争的恐怖平衡、反战运动、民权运动、女权运动、同性恋权运动等等的影响,石田芳树以史为鉴。 发挥出这种系统性的想象力。

不过这期节目,不是要歌颂这部作品,反而,是要提一些问题。

在田中芳树的人类未来史的开始,世界上的几个虚构的大国之间发生了核战争。继而,我们知道,毫不意外的,发生了核子寒冬,人类数量下降到10亿。

我们知道,马克思基于对对人类政治命运的终极关怀,提出和论证了扬弃虚幻共同体的国家衰亡论。田中芳树的水平,和马克思也算比较接近了。

田中的未来史之中,到这时,民族国家消亡了。全球形成了一个联合政府。同时,人类开始进行宇宙空间的探索和殖民。

一旦开始宇宙殖民,谁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主要的组织力量呢?当然,会是类似于NASA这种宇航机构。

这个时候,没有了国家,那么自然,所谓“地球联合政府”,似乎,是一个人类共同的,以服务群众为基础,提供公共品的政府。所提供的公共品,当然也包括安全。所以,虽然不再需要有军队,还是成立了一个宇宙安保队。作者笔下的这支安保队,它的力量似乎不受约束,发展成为“宇宙军”,成为一个鱼肉百姓的军阀势力。

地球和殖民地星球之间,发展成为一种宗主国剥削者,和殖民地被剥削者的关系。

这里,问题就来了

其一,汪洁老师从科学的角度说了,地球和遥远的殖民星球之间,不可能存在经济意义上的实质性互通,更别说互相剥削了,只能是各干各的。

其二,我们抛开科学不说,星球之间,母国和殖民地之间的互相博弈,是你好我坏,零和游戏的关系?还是互通有无,互利互惠的帕累托优化的关系?我想,肯定是介于两者之间,但是,恐怕主要是后者。这和今天的国际社会的情况也类似,当我们中很多人在强调在全球化中吃亏了的时候,我们嘴里吃的、手边使用,却无一不是全球化的成果;不管什么宗教信仰,富裕还是贫困,不知道有多少人还愿意过没有电,没有汽车飞机,没有抽水马桶,没有互联网的日子。

其三,在一个信息高度对称,社会共识发达的未来,是否还会出现军阀这个东西。我们知道,军阀这个东西,在非洲、南美的不发达国家是很发达的。在西班牙、日本,在中华民国时期也曾经很发达。我们如果回到魏晋、唐宋,那军阀就更加发达了。但是,在现代的英国、美国,军阀这个东西的生存空间是很小的。为什么?因为,军人会充分的认识到,与其滥用武力,不如恪守本分,更符合军人自身的利益。就这么简单。 随着社会的发展,军阀的生存空间,必然是越来越小。再进一步,到了星际殖民的时代,维护秩序的宇宙警察,我想应该会享受相当充足的物质和荣誉。反过来,信息通畅,社会共识发达的未来,人民主权应该会对暴力的掌握者有更高的警惕。

在这些条件下,是不是还会出现军阀?我想是一个几率更小的问题。

回到原作。原作,是一个历史寓言故事大集合。做为日本作家,讲宇宙军不受控制、绑架政府、尾大不掉、对被占领国平民和战俘滥用武力,无非是很直接地反射着日本军国主义的覆灭史。

不出所料,宇宙军的发展结果是其自取灭亡。最终,殖民地揭竿而起,打倒了地球压迫者,腥风血雨之后。一个叫做“银河联邦”的星际共同政府产生。一个新的治乱循环开始。

“治乱循环”,这是一种非常著名的历史观, 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说:“三王(夏商周)之道若循环。”三国演义第一句话说“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”。

不过,现代社会是否还在经历所谓的治乱循环这就是个问题了。在未来的宇宙社会之中,是不是还会经历治乱循环,那就更是个问题。

从世界大形势来看,20世纪,发生了两次世界大战。是我们人类记忆中最惨烈的两场战争。

20世纪全世界去世的人一共大约55亿,其中战争死亡的1.23亿,占总数的2.2%。

第二次世界大战中,世界各国中人口损失比例最大的是波兰,达到17%,其次是苏联,14%,德国9%,日本大约4%,中国3%。

这个数字

相比之下,中国古代的历次内乱,历次改朝换代,惨烈得多,有人总结中国历史上14大乱世。

14个我不一一说,只说几个。一个是东汉末年到三国结束,全国人口从5000万,变成560万,减少了89%。

安史之乱,公元755年,全国人口5300万,760年,1700万,减少68%。

南宋1122年,中国人口9400万,到元初1274年,人口还剩887万,减少91%。

太平天国运动,12年间,中国人口,从4.3亿下降到2.3亿。12年减少了2亿。

所以说,20世纪,虽然对很多国家来说,是三千年未有之变局,三千年未有之乱世,但是,其实比以往的乱世,居然还算是平稳。

到了21世纪,到目前为止,因为战争死亡的人的比例,只占总死亡比例不到0.5%,再有些年份还不到0.2%;大家都很害怕的恐怖袭击,造成的杀伤就更小。远远低于暴力犯罪或者自杀,更远远低于交通事故。

根据赫拉利的说法,从1500年到现在,人口增加了14倍,生产增加了240倍。也就是说,人生存的基本所需,吃饭喝水,在生产中所占的比例越来越低。维持多数人的生存,越来越不对这个社会构成负担。

人类整体地从治乱循环中走出来,似乎是一个更主要的趋势。

英国,早年也发生过很多内战和革命,但是,自从1688光荣革命,到现在,329年了,没有过什么像样的乱世,而且,也看不到会有乱世的迹象。

70年前,在延安窑洞里,黄炎培曾经对毛泽东主席讲到王朝兴亡周期率说:“ 我生六十多年,耳闻的不说,所亲眼看到的,真所谓‘其兴也浡焉',‘其亡也忽焉'......中共诸君从过去到现在,我略略了解的了。就是希望找出一条新路,来跳出这周期率的支配。”当时毛泽东回答:“我们已经找到新路,我们能跳出这周期率。这条新路,就是民主。只有让人民来监督政府,政府才不敢松懈。只有人人起来负责,才不会人亡政息。”

毛主席早就已经给出了英明的答案,我想,田中先生应该好好学习一下。

《银英传》中,在下个治乱循环,银河联邦中,出场的关键人物是鲁道夫冯高登巴姆,大家听听这个名字,浓郁的瓦格纳歌剧的味道。高登巴姆,是银河联邦的反宇宙海盗舰队的指挥官,他在平定海盗的战斗中功绩卓著,建立了名望。继而投身政界,当选为总理。之后,因为宪法没有规定总理和总统不能兼任,他又当选总统。成为元首,mein fuehrer,这之后,他永久性解散了国会,又称帝了,读到这里,我们发现高登巴姆组合了希特勒和拿破仑的履历。不过希特勒、拿破仑都没解散国会,高登巴姆比他们更狠。

从民主政体中,靠合法的选举上台,然后,通过各种手段而成为独裁者,这种事例,当然古已有之。作者让他在小说里又出现了。这是作者在黑民主政治,或者说是对民主政治进行的一种善意的警示。

我想,因为能够讨好大众,走民粹路线而选举上台的领袖,在当代很多。比如trump,他可以上台,掌握大国总统应有的权利。但是,当代美国的政客、媒体和法官,对他是有充分的警惕的。他的政策也会受到很大的牵制。而在信息高度发达的银河联邦,它的政治体制,会不会比今天的美国还粗枝大叶?能让一个政客走上专制帝王的道路?

我想,这就是一个太夸张的寓言故事。

故事中,高登巴姆登基之后,开始了若干纳粹式的政策,比如,杀害残障人,取消低保,搞了个克格勃式的国安局。

这个专制君主,把他的国安局亲信,扶植成了有公侯伯子男的头衔的贵族,而且还冠以类似普鲁士风格的姓氏。

这些贵族呢,在故事里,您可以看到,不是在军队中担任元帅、将军;就是在朝堂上居高位;而且,还拥有领土。这些领土,动不动就是一个恒星系,而且还有终于他们个人的武装。

也就是说,在作者构建的这个银河帝国之中。高登巴姆构建的整体呢,似乎居然是专制君主,加上封建邦国的系统。我最初看的时候,没觉得有什么不妥。但是,现在再一重温,不禁觉得非常诡异。

因为,专制君主,和封建邦国,原本是互相排斥,此消彼长的两种东西。

一个独裁君主夺得天下,他的道路之上,主要要做的就是要压制甚至消灭那些和他分享权力的人。

贾谊说秦始皇,

废先王之道, 焚百家之言, 以愚黔首;

先王之道,——就是分封诸侯。秦始皇干的就是取消这些王侯。

焚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。——把当时的公知活埋了,帖子删掉。

隳名城, 杀豪杰; 收天下之兵, 聚之咸阳, 销锋镝, 铸以为金人十二, 以弱天下之民。——把全国的商业都市抹平;在收缴管制刀具。

顾炎武说:

古之圣人,以公心待天下之人,胙之土而封之国。今之君人者,尽四海之内为我郡县犹不足也,人人而疑之,事事而制之。

——谁都信不过,什么都要自己去管

汉高祖刘邦,上台的过程,是诛杀异姓王,韩信、英布、彭越,等等,取消他们的封国的过程。哪儿有凭空去建立封国的?

宋太祖赵匡胤,要杯酒释兵权。

明太祖朱元璋,要通过胡维雍案、蓝玉案,把功臣杀个精光。

别人上台,都是把诸侯变成奴才;为什么高登巴姆上台,当皇帝,反而会把奴才树立成诸侯呢?

这个确实非常诡异。所以,小说就是小说,也别太当真。

作者,写贵族的封建;无非是为了后面故事里,主角莱因哈特,再把他们打败,

莱因哈特打败贵族的过程呢,不免给人一个法国大革命+拿破仑的印象。

在故事里,这些贵族,掌握的大量的领土、权力和军队。但是,非常低能、道德非常败坏。用我们中国的说法就是“气数已尽”。也就是为了避免脸谱化的描写,这些贵族也有极少数人才。

这和,我们印象中,法国大革命前的贵族,有点类似。在某些话语环境里,似乎法国大革命前的贵族,权力特别大、责任特别小,愚昧又顽固,一脸的“气数已尽”。

莱因哈特,对贵族进行血洗,一次歼灭几千万贵族武装,大义凛然,也是这个的逻辑,没啥其他的正当性,就是因为他们,愚昧又顽固,追求享乐,还自不量力,主动挑衅,确实是气数已尽。所以,莱因哈特,消灭他们,我们看着都十分过瘾。

但是,我想说,法国大革命,并不是这样的。贵族成为革命枪口对准的人,不是因为他们的权力太大,称王称霸,恰恰相反,经过了波旁王朝几位路易的中央集权,贵族被整的很惨,权力非常衰落,失去了在法国社会上承担的责任,没有枪杆子,就剩下钱了。这才使他们成为群众革命的对象。群众和革命,也是找软柿子捏的。

就好象德国犹太人,根据阿伦特的说法,曾经广泛地充当诸侯的代理人,有权有钱,那时候,德国人反犹也没喊那么响。但是,等到诸侯完蛋了,犹太人失去了权力,只剩下了钱,在其他德国人眼里,反而显得更加可憎。

贵族也好,犹太人也好,或者我们曾经的地主老财也好、走资派、黑五类也好,他们被整,并不是因...

封面附图:

某中国小区

英国ancient lights

德国建筑师Gropius和Haesler在Dammerstock的住宅项目

爱斯基摩人村庄

围棋很特殊——单纯、透明却又无法穷尽。代表着艺术中最容易被AI突破的一个品种。在围棋之后,会不会有其他不可能普适化的领域被AI攻陷?它会给人类社会带来什么新的组织和秩序?本期尝试讨论这个问题的万分之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