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叨Show]你们依约而来，却又提早离席

[叨Show]你们依约而来,却又提早离席
文|陈忠江
接到爷爷去世的消息时我正在神经外科课上走神,爸妈给我打电话,我才知道。
爷爷终究是按耐不住,找奶奶去了。
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就在我边上,二老为了见我第一面,从江西老家颠簸了一天一夜赶到上海,见证了我的出世。我睁着眼睛看着他们,他们很高兴,说这孩子将来一定有出息,气氛显得其乐融融。
稍大了一点之后,爷爷抱着我去城隍庙算命,那老道士算了又算,说我天生缺水,若得了这水,必将是大富大贵。爷爷信以为真,给我钦点了一个“江”字,爸妈不敢违拗,便有了我现在的名字。
小时候我总爱跟奶奶一起睡,睡觉之前奶奶会跟我说亲戚们小时候的故事,她说老爸小时候牛逼哄哄的,爱打架,生得也壮,一个能打别人三个;她说大姑小时候上学的时候,小姑还很小,大姑就背着她上学,结果被小姑哗尿了一身;她还说几个哥哥姐姐小时候总是闹事,跑到别人地里去偷红薯,被邻居领着找上门,挨爷爷一顿好揍。说到这里我就咯咯的躲在被子里傻笑,说他们真傻。等我困了,她给我挠痒,奶奶的手一直很暖和,很舒服,是一只有魔力的手,总是能让你不知不觉地睡过去。
爷爷年轻的时候当过兵,参加过三大战役,参加过抗美援朝,和平之后就回来接着当农民,娶了奶奶,种地为生。我经常缠着爷爷给我讲打仗的故事,他就给我讲,一遍又一遍的讲,他还给我看他中过子弹的大腿,很粗糙,像古树的年轮。他给我放了很多抗战的电影,地雷战,地道战,车轮滚滚。看得我热血沸腾,觉得爷爷这辈子过得真牛逼。
爷爷平时不爱说话,他在老家门口做了十几个青石凳,每天用水冲洗几遍,方便去赶集的人坐下歇歇脚。每当有熟人路过,他就泡一壶清茶,两个人坐下抽根烟聊聊家常。
奶奶却是个闲不下来的人,在家门口中了很多菜,等到油菜花开的时候,郁郁葱葱一大片,很好看。她经常去砍柴,老家的柴火被码的很高,我问奶奶这么多柴怎么烧的完。她总说:傻孩子,现在先备着,以后老了砍不动了就能用了。当时奶奶就开始老了,皱纹侵蚀了她的容貌,时间不留一丝情面,一刀一刀刻在她的脸上。奶奶带我去挖花生,我扛着锄头带着斗笠屁颠屁颠就去了,结果人小事多,半路上睡着了。微风拂过花丛,夕阳坠落山谷,奶奶就这样带着花生背着我回家。
老家养了两条狗,中华田园犬,就是那种黄色的土狗。你叫它们的名字,它们会翘着尾巴伸着舌头过来。出去玩的时候它们也会跟着你,威风凛凛。我很喜欢,跟奶奶说我要跟它们睡,奶奶说这狗身上有跳蚤,红枣那么大,一咬一块肉。我哇一下赶紧松开,避之不及。我小学还没念完那两条狗就不在了,一只吃了瘟鸡死了,另一只没过多久也跟着去了。奶奶自此没再养过狗。
高中放暑假的时候我总愿意回老家,因为凉快,市里面四十来度,村子里却像秋天一样凉爽。我爱坐在青石凳上看书,爷爷就会给我倒一杯凉茶,奶奶会给我拿来各式各样的零嘴。直到现在我还有边吃东西边看书的习惯,即便是啃手指。爷爷一直跟我说,要好好学习,做个读书人,要是能考上清华北大,就光宗耀祖了。后来我真的上了北大,升学宴那天,滴酒不沾的爷爷喝的格外醉。
去年年底,奶奶查出了鳞状上皮癌,入了脑。奶奶不愿意住院,家里人就想把她从老家接到市里住,离医院近,方便。奶奶也不愿意,嫌太吵,爷爷什么也没说,陪着奶奶住在村子里。老爸辞了工作,整日穿梭在医院和村子,带奶奶看病。四月份的时候病情恶化,一边的手脚已经不能动了,爸妈把她送到医院住院。五一的时候我回去看她,她很瘦,像个婴儿,因为化疗,头发也没了。我坐在她边上,她握着我的手说:奶奶快不行了。我只能一个劲的说:不会的,能治好的。她也只是笑笑不再说话。第二天再去看她她已经忘了我前一天来过。
6月26号,奶奶去了。那段时间正在准备考试,接到父母的电话,我说我该回去。老爸说,不用了,爷爷的意思,你好好学习,别回来了,暑假回来看看就行。
我还记得第一次过七月半就是奶奶带我过的,她说,七月半要给祖宗烧纸钱,这样他们才能有钱用。没想到今年轮到给您烧了。七月半那天我在她面前坐了一会,告诉她,奶奶,是我,我来给你烧纸了。
奶奶过世以后,爷爷更加不爱说话了,似乎也更老了。身体依旧不好,在市里住了一段时间,不大习惯,就回了村子。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青石凳上默默的喝茶。烟戒了,但还是咳嗽,咳的凶的时候就弯着腰大喘气。我暑假见了他几面,回了学校后也只是通了几次电话,他只是让我好好学习保重身体然后就挂了电话。
12月3号,爷爷去了。家里人说他是突发心梗,寿终正寝。我知道他不是,他是累了,买了一张去奶奶那的单程票,去找奶奶了。
今天我回了老家。油菜花还没开,少了打理后,长出了杂草,略显纠缠,不过看起来更加茂盛。青石凳上落下了薄薄的灰,去赶集的人也不在意,就这样坐上去。后房的柴火依旧堆的很高很整齐,像一座小山。奶奶还是骗了我,这么多柴火等不到她烧完的那一天。我坐在柴垛上,愣愣的出神。
我在想:
如果所有美好只是昙花一现,见一面就要凋零,你该怎么办?
如果你所珍惜的一切不管你紧握手心还是仍由它去,都终究要散去,你该怎么办?
如果你至亲至爱的人也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,知道你过的很好他们就要离去,你又该怎么办?
我知道死亡不是生命的结束,他们在通往下一个轮回的路上,化作一花,一木,一缕阳光,或是一阵清风。我知道他们会在我身边,看到我的努力,触摸到我的温暖,感受到我的存在。我知道我要做的就是把握青春,珍惜身边的其他人,带着他们的期盼走完剩下的路。我知道过几天我回到学校回到医院,我要学那些死也背不下来的内外妇儿;我要接着调戏我喜欢的人,告诉她我喜欢她;我要跟那帮傻逼朋友们讨论干细胞神经核平滑肌,然后笑着去喝酒。
道理我都懂。
只是走的太急太快,错过了沿途的风景,我想停下来难过一会。
放心,休息完了我会接着赶路的。
人生这场独角戏,剧本太美好。
有的人驻足看了一会,觉得没意思笑笑离开了;
有的人从头看到尾,只是为了在你演的精彩的时候给你鼓掌;
有的人姗姗来迟,说:嘿,我来晚了,不过你演的真棒;
有的人看了很满意,但说:不好意思,我们要赶往下一场,接着加油啊。
那么多人看着,我可舍不得演砸了。
在我的宴会上,你们盛装出席,依约而来,却又提早退场。
我倚在门口,望着你们的背影,只能道一句,路上小心。